送走那位似乎沉浸在某种感伤与思考中的客人,小雅转身回到灯光暖昧的休息区,脸上的那份纯真与沉重像潮水般褪去,换上了另一种神情。她接过同事递来的水杯,喝了一大口。
“怎么样?今天又收割了几两‘同情心’和‘下次还点你’的保证?”同事小菲挤挤眼,熟练地剥着橘子。
小雅,或者说,在这个城市身份证上名字既没有小也没有雅字的女孩,撇了撇嘴,掏出手机看了一眼才抬头对小菲说:“还行吧,老套路,百试百灵。不过这位算抠门的,单独的小费都不给点。”
“你也是真能编,”小菲佩服地说,“什么爹在广东养别人儿子,妈十七岁生你,爷爷米汤喂大……每回听你细节都不太一样,但效果一样好。”
“基本功罢了。”小雅伸了个懒腰。“信息碎片化嘛,真的假的混着说。我老家是贵州的没错,但就在城郊,我爸妈开小超市的,身体硬朗着呢。我哥?哦,我独生女。什么二本大学生,关我什么事。”
她想起入行时,那个“老师傅”说的话:“咱们这行,技术是门槛,故事才是溢价空间。你得让客人觉得这几十块钱不止买了你的手艺,还买了你的人间疾苦,买了他的善良优越,买了他的灵魂触动。他们舒服了,心里那点无处安放的‘情怀’和‘同情’也安放了,下次才会想着‘拯救’你,你的点钟、小费不就来了?”
年轻本身就是资本。故事是假的,但细节要真实,情绪要饱满。说到“拉黑妈妈的微信”时要带点哽咽又强行忍住,提到“供哥哥读书”时眼睛要亮一下再黯下去……这些微表情,她对着镜子练过无数次。
“不过说真的,”小菲凑近一点,“你为啥干这个?看你也不像真缺钱到那份上。”
小雅耸耸肩:“为啥?来钱快啊,而且相对轻松。大专毕业后在写字楼当过半年文员,一个月四千,天天看领导脸色,加班挤地铁,没意思。这里呢?包吃住,收入靠提成和小费,努努力月入过万不难。遇到大方又不多事的客人,像刚才那种,聊聊天,捏捏脚,钱就到手了。时间也自由,不想干了随时走人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再说,看那多客人的表情,也挺有意思的,比电视剧真实。”
又一轮客人来了。小雅收起手机,重新调整了一下表情,让那双眼睛蒙上一层符合“历经生活磨难却依然清澈”的雾气。她端起足浴盆,她对小菲眨了眨眼:“下一个,我打算试试‘为救重病母亲被迫辍学’的版本,刚想的,加点医药费的细节,应该更催泪。”
包厢里,新的客人已经躺下。小雅挂上职业化的甜美笑容,声音变得轻柔:“老板晚上好,我是6号小雅,来自贵州山里,今天由我来为您服务。水温您看合适吗?”
那些被她随口编织、却可能被客人深深记住并为之唏嘘的“人生”,她并不太在意。这只是一份工作,而讲好一个让人印象深刻的故事,是这份工作里最有技术含量、也最实惠的部分。在这个偌大的城市里,谁不是在扮演某个角色,换取自己需要的东西呢?她的故事是编的,但客人付出的钱是真的,这就够了。
窗外霓虹依旧闪烁,“促销”、“打折”的招牌冷光映在玻璃上。